作家:曾維瑜
我當然知道,在許多狀況下,放手才是擁有。
但是,當我們真的這樣對自己說的時候,當我們真的必須很努力地說服自己接受這樣的說法時,我們的心,應該早就碎了吧。
碎成一地無法重新拼貼回復的殘缺,伴隨著眼淚與深刻的痛楚,我們像個局外人一樣站在那兒看著自己的心的淒涼碎片,哀傷得說不出話來。
因為太清楚即將要自溫熱的手掌心裡離開的,是我們此刻多麼想要擁有的東西,而我們還得把那種想要耗盡一切去擁有的欲望,逆轉成綑綁自己不得再前仆後繼的禁錮牢籠。
天,我們得阻止自己去愛啊,告訴我世上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難?
如果可以,如果能夠,我們怎麼會願意放手?
當我們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我們是這麼地想要追求、想要擁有、想要天長地久,想要什麼都別來破壞這一切,想要每一件事是我們的預期,想要對方跟我們一樣勇敢,想要他要這個愛情就如同我們一模一樣的迫切與渴望。
我們怎麼會願意放手?
可是太多時候由不得我們,情勢逼得我們得放手,而我們還得來說服自己——那才是真正的擁有。
我捨不得這樣的情境,我捨不得任何在這樣情境裡的人,每一個,心碎的好人。
以前看日劇《Over Time》,覺得,是吧,大抵也應該是這樣的結局,這樣是安穩而妥當的,讓每一個人可以平和地回到自己的軌道上生活,讓太陽日復一日繼續落下升起。
但真的是這樣嗎?真的嗎?
宗一郎為什麼要放手呢?他不愛夏樹嗎?他不想和夏樹在一起嗎?他一定心碎了吧?那個拉住自己別去愛的力量,到底得有多麼強大(也許大到都傷了自己),才能夠微笑地去跟心愛的人說再見?
面對宗一郎的主動放手,夏樹似乎理所當然地走進久我先生的懷抱,但,夏樹一定也心碎了吧?宗一郎你為什麼要放手呢?她一定想這樣問吧?
可不可以讓我這樣說:請你不要輕易地放手。
我說的,不是糾纏不休死纏爛打,對著不愛自己的對方,硬是添加折磨。
我要說的是,面對心愛的人,面對這麼樣這麼樣愛著的人,可不可以晚一點點,再晚一點點,才變成一個善解人意體貼禮讓的人?能不能再給雙方多一點點爭取和努力的時間?
我知道,很多時候,愛情是困難的,要成就兩個人的幸福,可能得傷害到無辜的人,可能有很多複雜的因素,我知道,我都知道,那些盤根錯節的事情,正因為我們都是好人的緣故,才會讓人傷神困擾,因為我們做不到只顧及自己的幸福這樣自私的事情,因為我們不忍心看到對方為難的神情與肩上背負的壓力。
我們是好人,這使得我們的愛情更加辛苦。
沒有人想活在煎熬裡,沒有人想愛得這樣艱辛,可是因為愛的緣故,我們願意承擔起煎熬與艱辛,一邊流著淚,一邊回應愛情。
能不能,看在這樣的承擔的份上,再晚一點點,再晚一點點就好,才變成一個顧全大局犧牲小我的人?
宗一郎的放手,必定讓夏樹徹底心碎了。
很多時候,面對我們都知道必然的、理所當然的、除了這樣還能怎樣的結局,卻怎麼樣也平靜不下來,我們的心裡波濤洶湧,那樣預知的結局,當它真的發生的時候,終究還是著著實實地震撼了我們,像是拔河的兩端,有人突然鬆手了,我們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只能任眼淚奔流,怎麼樣也無法停止。
也許一開始就預知了結局,那麼眼淚是為了什麼?
是因為不甘心吧,不甘心我們甚至不曾一起山窮水盡地去努力,不曾一起在絕望裡卑微地企求丁點的希望,不曾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直到不得不分開的,最後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