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狀態:    住戶編號:634353
  的日記本
快速選單
到我的日記本
看他的最新日記
加入我的收藏
瀏覽我的收藏
運氣不好的一天== 《前一篇 回他的日記本 後一篇》 101個求婚的理
 切換閱讀模式 給他日記貼紙   給他愛的鼓勵  檢舉
篇名: 舊情沙發
作者: 日期: 2005.11.23  天氣:  心情:

舊情沙發
  沙發這玩意兒總讓人沒輒。一旦坐上去就像陷入Bosanova無線迴圈的旋


律假期,總會迂迂迴迴地在它的柔情款待中兜圈個沒完,四肢癱軟、無從招


架,即使花好大一番工夫掙扎抽了身,事後餘留的眷戀與遺憾不過是更刻骨


銘心罷了。


 



  主動離開並不是難事,更不會有老套陳腐的什麼涕泗縱橫,唯一麻煩的


只是共有資產的配置割捨問題,有些東西甚至根本想不起來當初究竟是誰出


錢購買。這點邱上帆倒是仁至義盡,他只是聳聳肩膀叫我把自認為有用的就


拿走,畢竟為新住所添購一物一貨自然是當用則用,能免則免。


 



  抽離掉該拿走的東西,走到玄關我才發現原來稍早在屋內迴盪的微弱淅


瀝不是樓上瘋房客巧心製造的怪聲。


 



  下雨在台北並不奇怪,但就一個瓦楞紙箱、兩只滾輪式行李袋、三個裝


滿鼓鼓高跟鞋的紙袋、還有一台輕薄精緻的手提電腦如此簡化到不能再割削


分毫的繁重行李而言,這雨下得有點不識時務。


 



  而且還是那種會打得路人方寸大亂的傾盆滂沱。


  背對邱上帆,我稍微高提下巴,深深抽吸,冷掉的塵埃讓我敏感的鼻子


有點癢。


 



  「妳要不要改天搬?」不用回頭就可以知道,邱上帆一定是那種淡然得


欠揍的可有可無,雙手插口帶微笑聳肩,「還有,妳不打算把棉被帶走嗎?」


 



  我直視窗外晶瑩剔透的雨點連珠,抿抿唇:「不要,我討厭你的味道。」


  「妳高興就好。」邱上帆輕笑,「不要我送妳上計程車嗎?」


  「不要。」


  「那再見,請。」


 



  我沒有回話,更不敢回頭,如果能可以我甚至寧可放棄聽覺。此時此刻


只要再與邱上帆有任何一點接觸,都會為我目前執意離去的堅決嚴正減分。


 



  「真的想清楚了嗎?」邱上帆雖是這麼問,口氣依舊慢不在乎,彷彿如


往常與我、或其他女人調情般玩世不恭。


 



  「你能不能在最後離別關頭少說點話?」我皺眉,原本要回頭卻又作罷:


「這樣至少以後我對你的印象會比現在好一點。」


 



  「當然可以。」邱上帆的聲音繼續像風鈴鏗鏘,在降溫的流風中作響,


拂掠過右耳畔,「反正這絕對不是最後離別關頭。」


 



  「隨便你。」我打開門,亮黃色的計程車在門口留候多時,我將所有行


李一樣樣搬上後座,板著整臉倦容用心痛死絕過後殘餘的力氣,使喚左腳後


鞋跟帶上邱上帆住所的鐵灰色金屬大門,所幸噁心的撞擊回音被雨聲磨損大


半,鑽入計程車的我沒有聽得太清楚。


 



  大二下的五月底,我搬出過去一個多學期與邱上帆同居的住所。


 



  掛著魚肚死白的台北天空傾倒豐沛的豪雨、滴滴答答地淹噬了潛伏整個


城市的所有寂寥,想必溺斃了不少思念,我潛意識中對邱上帆任性的需索無


度卻不聲不響地倖存。
※ 第一章.舊情勒戒所 ※


 



  鑽進計程車內,我一股腦兒將自己摔進車內的座椅,俐落收傘後「碰」


一聲匆匆帶上車門。半秒鐘後,我聽見另一波來勢洶洶的雨流霸氣地倒灌在


車頂、「啪噠啪噠」沿著車窗玻面瀉流。


 



  真是千鈞一髮。


  「小姐,妳要去哪裡?」


  「麻煩先往七張開。」我說,「要轉進木新路。」


 



  關於分手搬遷這回事,可不像電視連續劇裡情緒化又衝動的笨女人那樣


,一哭二鬧三上吊未遂就大喊要搬家,事發後何去何從的困窘才是問題最大


癥結。


 



  從我發現上帆的不軌異樣、靜觀其變、下定決心分手搬家、直到今天付


諸行動的談判,前前後後將近三個月,甚至拜託嘉涵陪我一起找房子,如今


約也簽妥,下週後才能搬過去。然而我對上帆在愛情中為所欲為、對我可有


可無的態度忍無可忍,才毅然決定提早搬去鄰近新居位置的嘉涵那。


 



  我拿出手機,迅速按下嘉涵手機的快捷鍵,「喂?」


  「嗯嗯,怎樣?」


  「我上計程車了,大概半小時後到吧。」說完,我悶悶地吁出一口氣,


右邊的太陽穴隱隱感到些微疼痛。


  「OK,過大坪林站的時候call我一下。」


 



  「嗯,先這樣喔, Bye。」我迅速收線,埋藏在胸臆間鼓譟的情緒登時


不安分地,像漸次膨脹擴大的氣球佔領原本空盪盪的呼吸道,連呼吸、喘息


都是件難事。


 



  計程車引擎吱吱嘎嘎的細微震動盪進我的聽覺,車緩緩駛離巷子,速度


逐漸加快。快開、快開!開得越快越好!別再讓我後悔剛才的決定,別讓我


再被一些微不足道的孰悉街景改變心意!


 



  我闔上雙眼、顫抖間微微咬牙,從齒縫中倒抽一口氣,充斥車內流竄的


冰冷空調毫無預警地灌進胸膛,刺激到淤積在體內原本就滿溢到喉間的酸楚


,我反射性地抱著腹部,彎身就是乾嘔。


 



  「司機,能不能把冷氣關掉?」媽的,根本就是人間煉獄。


  「不行呀,下雨天如果不開車窗就會霧掉!」司機看著後視鏡對我說。


 



  「算了。」我漫不經心地搭腔,依舊彎著身子,望著自己腳上的那雙蘋


果綠低跟涼鞋,被這陣豪雨打得濕透也嚴重浸了水,轉變成暗暗的灰綠好惹


人憐。理智逼著自己兩隻眼睛無論如何都要目不轉睛盯著鞋子看,不准抬頭!


不准想起任何有關邱上帆的事情!


 



  當我預估計乘車已經開出住宅區,原本又驚又怕的眼角餘光接觸到羅斯


福路上的街景,這才趕抬起頭,沉浸在滂沱大雨中的公館街道顯得好寬闊、


路面的淤賽一窪接著一窪,個個都擺明要淹死躺在柏油路上的小石礫。


 



  等車子完全駛離公館,我才輕鬆自在地將背貼上計程車內的座椅,淡淡


的皮革味像羽毛搔癢那樣刺激嗅覺,長長的羅斯福路被各色各樣的汽車襯托


得格外紊亂,對於計程車內以等差往上攀升的數字我也沒有興趣理會。只要


別在塞車的漫長等待中讓我湧上跳車回去的衝動,勒戒作得成功,花再多錢


都值回票價。


 



  我轉頭,看了看左邊方才倉促堆積的大包小包,目光停留在長長大大的


紅色行李袋,這是我北上讀書攜帶衣服的行李袋;去年夏末,它也不聲不響


地暈染了屬於邱上帆的記憶。


 



  準備搬去上帆家的那個下午,我將宿舍鐵櫃裡所有的衣服全都拿下來,


把整個行李袋撐得像青蛙吸氣嚇人時的肚皮圓鼓鼓,喜上眉梢的歡欣興奮溢


於言表。我彎腰拖著行李袋走到一樓,上帆雙手抱胸躺靠在女生宿舍門口的


牆邊,如往常約會前等待我一樣。


 



  那天開始,我和上帆同居。


 



  腦海中映照往事回味的燈光驀然暗下來,熊熊烈烈的火舌在轉瞬間被理


智澆熄。我的肩膀下意識高聳,牽動全身顫抖。等我完整地意識到剛剛的思


緒究竟神遊何方時,理性的鞭笞責罵已經成了一種毫無意義的事後諸葛。


 



  我垂下視線,無奈地嘆口氣。


 



  才離開不到15分鐘,卻已經下意識地進行反芻。為什麼我對上帆的思念


已經變成一種莫名奇妙的習慣?算了,不管是「習慣」、「制約」,或者


「無意識」,都只是我軟弱的藉口。前一刻我為自己的倔強堅定沾沾自喜,


而現在……這個被譽為明智的抉擇卻令我後悔唾棄,並且懊惱萬分!


 



  我於是移開的視線,逼迫自己能不想盡量不想。卻依舊瞥見最靠近自己


的小型瓦楞紙箱,那裡面裝的是上帆給予我的精神象徵,每當收到一樣驚喜,


我總是神態自若地笑一笑並給予他輕吻,然後將那些浪漫禮物細細珍藏,三


不五時拿來呵護回味。


 



  不行!它的周圍閃著惡魔般的光采,無時無刻引逗著我擁它入懷。我閉


上眼,不讓自己看那盒搶眼的瓦楞紙箱,然而陷入灰黑的視覺卻立即閃出上


帆的臉孔。我煩躁地睜眼,為什麼我的生命中處處都是他的蹤跡?媽的康芸


心妳這犯賤的傢伙,到底有完沒完啊?妳還要自甘墮落到什麼程度?


 



  前幾天,當我開始整理周邊較不常用的私人財產,清算出這堆手錶、巧


克力、胸針、小鏡子、戒指、項鍊、照片、情人相框……琳瑯滿目的禮物紀


念品。我只記得看見屬於上帆對付女人的浪漫計倆時,幾分的不捨很快縈繞


在我心頭,也是一番天人交戰,才用自制力喝令自己將這些小東西收進瓦楞


紙箱。


 



  我也想過要在離開之前,把它們全數遺棄在上帆的住所,從此斷得乾乾


淨淨。然而我終究搬著這箱威力最強大、最催淚的記憶要素踏出上帆的家,


並打算以不捨的憐憫任性地保留它們。


 



  或許在哪天我會恢復最清醒的理性譴責自己,屆時最該被憐憫的人,肯


定是我。
一看到車窗的街景拂掠捷運大坪林站,我立刻拿手機打給嘉涵。


 



  「喂?」嘉涵的口氣依舊習慣性慵懶,從她不清不楚的聲音判斷,現在


的她八成是在嚼食房間內大量庫存的零嘴看小說,「過大坪林了嗎?」


 



  「對,」我吐口氣,試圖平緩一路湧來的焦躁,「帶把五百萬大傘在一


樓等我好不好?這鳥雨大得實在有點誇張。」


 



  「OK啊。」嘉涵保有一貫快活和氣的語調,這讓我從剛才排山倒海而來


的如潮回憶中解脫,「那就待會見囉。」


 



  「嗯,掰掰。」對於我的壞心情,嘉涵總是能用她恰到好處的樂觀,一


派輕鬆地帶我遠離低潮。就這方面而言,我對嘉涵也有著某種程度的依賴。


 



  計程車駛到到了七張,我指示司機來到嘉涵的租賃的大樓門口,在巷口


就看見遠遠的嘉涵著一身清涼的無袖連身洋裝、撐著五色相間的大傘活力奔


放地朝我這揮手,雖然她看不見車內我的表情,我仍側頭對她綻開笑顏。


 



  「司機,停在這裡就好。」我說完,從皮夾掏出整數的車資遞給司機,


不甚安心地作最後交代:「麻煩等我搬完東西。」


 



  「好的,謝謝。」


 



  有些司機一載到乘客就開始對你大鳴大放、高談闊論政治醜聞,還有些


熱情洋溢地從一上車就開始打聽你的身家背景。


 



  然而,眼前這位司機屬於沉默寡言悶騷型,一路上沒對我說任何工作以


外的搭訕語,不過當他聽見我被冷氣惹得抱腰乾嘔時,立刻貼心地將出風方


向往下調整,這讓我倍感溫馨。再說,如果今天要真碰上一位聒噪到轟天雷


動的司機,我也沒那種閒情逸致跟他一搭一唱。


 



  打開車門,貼心的嘉涵早已高撐好大雨傘待命。我感激地對她微笑,轉


身將後座堆積如山的物品一樣樣搬到公寓大門前的石階。所幸這棟設計精良


的公寓門口,頂上很貼心地蓋有塑膠透明屋簷。


 



  「哇塞,康小姐,妳的東西怎麼這麼多啊?」這樣來來回回幾次,和我


如影隨形的嘉涵看見我大包小包,不禁驚嘆,彷彿覺得這台計程車的後座是


個聚寶盆,源源不絕地讓我的物質財產無中生有。


 



  「妳很囉唆耶,這些都是打工賺來的血汗錢買的好不好?」


 



  「這麼多東西我房間放得下嗎?」嘉涵竊笑,又賊兮兮地問:「妳有沒


有從邱上帆那趁亂順手牽幾隻羊來啊?」


 



  「東西都這麼多了,能捨當然盡量捨,牽那麼多隻羊來妳家幹嘛?大便


啊?」說完,我探進車內提出最後一袋行李,關上車門。沒好氣地睨她一眼,


「不過邱上帆對於這點還滿大方的,他說我有需要的就盡量拿,反正他也沒


在缺什麼。」


 



  「那妳到底拿了什麼?」嘉涵還是好奇寶寶一個。


 



  「先把東西搬上去,待會妳有得是時間慢慢看!」我雙手插腰給她一記


衛生眼,彎身和嘉涵合力將所有東西搬到一樓的電梯門口,等電梯門開了再


全數推進去,最後一樣樣搬進嘉涵的住處。


 



  嘉涵住的房間約有五坪大,租賃屋的品質算是不錯,唯一的缺點是離市


區遠了點,不過近幾年交通的問題也讓捷運解決不少,因此新店一帶優渥的


租屋條件飽受大學生歡迎。


 



  我想的果然沒錯,一進嘉涵房間,馬上在找到剛開封不久的椈水軒奇福


餅乾,被棄屍橘黃相間的巧拼地板上,「哇銬,宋嘉涵,妳很豬耶!不要以


為妳吸收不好就可以整天暴飲暴食,小心遭報應肥死妳我跟妳講!」


 



  「欸欸欸,沒禮貌!要忌妒人也不是這樣的好不好?」嘉涵不理我玩笑


的嘲諷,逕自打開我暫時放在地上的大包小包,把那紙袋裡的高跟鞋一雙接


著一雙拿出來,「我最近缺鞋子,看來把妳拉過來分享一下還真不錯,哈哈!


欸,我星期三晚上要跟杜仁傑看電影,借我穿這雙!」


 



  我抱著方鐵罐跳上嘉涵軟軟的床褥,往嘴巴塞了一塊奇福餅乾,嘉涵拿


的那雙是我前年在公館買的白底小碎花娃娃鞋。「那雙很容易浸水,如果妳


確定星期三不會下雨再穿比較好。」


 



  「喔。」嘉涵像個日本小女人跪在巧拼地板上的椅墊,放下鞋子想了想,


「待會先看氣象報告好了。」


 



  「欸,妳跟杜仁傑什麼時候又有瓜葛啦?」我好奇地問。杜仁傑是我和


嘉涵唸高中時認識的三類組學長,大我們兩屆,目前就讀台灣第三類組最高


學府。雖然腦筋不錯風趣幽默,但總在最緊要關頭狗嘴吐不出象牙,所以每


次都哀怨交不到女朋友,「他來找妳啊?」


 



  「喔沒有啦,他們說要跟我們系抽學伴,所以就義務性履行約會。」嘉


涵說著,又從紙袋裡拿出另一雙鞋子,水藍尖頭鞋,「這雙呢?」


 



  「不可以!」我咬牙切齒,「那雙我前兩個禮拜才買而已!」


 



  「借穿一下會死喔?小氣。」嘉涵對我吐吐舌,挖寶似的繼續在下半身


依舊鼓飽的紙袋東翻西找,嘖聲連連,「前兩個禮拜都打算搬家了還買新鞋


子!」


 



  「省掉從新店跑到公館的車資嘛,妳有沒有經濟頭腦啊?」我反脣相譏,


「電影院烏漆抹黑的,妳鞋子穿得再漂亮杜仁傑又不會注意到,我看就算穿


破布鞋去,那個只會欣賞頸部以上的杜仁傑還是會暈頭轉向。」


 



  「真謝謝妳啊!」嘉涵對我假笑幾聲,爬過來從我懷中搜括一片餅乾咬:


「算了,等星期三看了天氣再作決定。我看妳還拿了什麼東西?」


 



  「妳是野貓啊?好像在翻垃圾桶!」就在此時,我不經意瞥見嘉涵拿起


美工刀進行那盒瓦楞小紙箱的拆封動作,臉色驟然大變,連忙阻止:「喂,


不要拆那個箱子!」


 



  「啊?」太遲了,等嘉涵接收到我氣急敗壞的制止命令時,她手中的美


工刀鋒已經完成最後一個動作擦過透明膠帶,紙箱盒蓋被裡面滿滿的紀念品


撐開,屬於上帆和我的混雜氣息像被打翻的酒,無法遏止地傾倒流出、擴散


、填滿了嘉涵房間無辜的空虛。


 



  我無法動彈,只是全身僵直地跪坐在棉被上。


  為什麼我竟然將那些該死的東西安然無恙地走私到這裡?


 



  我已經後悔搬出來了,拜託別再拿那些外在的事物繼續強調我的愚笨!


為什麼我一直在作後悔的事情?更糟糕的是,現在這些感情見證就像紋在身


上的刺青,連橫下心銷毀的方法都無從依循。


 



  「芸心?妳……」嘉涵怔怔地望著我和上帆的合照,瞪大雙眼。


 



  我沒有說話,只是沮喪萬分地撐托額頭。


  好重。
我屏住氣息,沒有說話。


  然後小心翼翼地清了清喉嚨,緩緩抬頭對上嘉涵的視線。


 



  「妳把這些東西都帶出來?為什麼?」嘉涵的眼睛困惑中不僅有憤怒,


更有心疼的譴責,她的率直步步逼近,使我覺得自己污穢得不堪,「妳留著


邱上帆給妳的東西作什麼?」


 



  「……」我像個數學考砸的小孩,逆來順受地杵在原處任憑嘉涵歸咎,


笨拙地為自己作垂死掙扎的辯解:「不過就是幾樣東西而已,這些都沒什麼


。」


 



  「芸心,清醒點好不好?」嘉涵抓住我的肩膀一陣猛搖,而我則呆若木


雞地不為所動。她說:「妳帶著這些東西和他分手到底想怎樣?你們已經分


手了,妳還沒認清事實嗎?」


 



  「這些我都知道啊。」我淡幽幽地說,虛弱的語調連自己都好陌生。


 



  是啊,這些我真的都知道。我花了近兩個月時間百般掙扎天人交戰,終


於說服自己與上帆脫離同居關係,卻在上了計程車的十來分鐘後很沒志氣地


念念不忘。


 



  「不行,妳不能再留著這些東西!」嘉涵的雙眼深深地凝望瓦楞紙箱內


的東西,她的口氣有些冰冷,雙手持拿上帆在生活工廠買的紅色情侶相框,


突然像鬼上身似的翻到相框背面,以火快的速度拆卸後面的木片,取出裡面


的照片丟置一旁。


 



  「嘉涵!妳在幹嘛?」我被嘉涵反常的舉動嚇得傻眼,瞠目結舌。


 



  縱然嘉涵和我從高中到現在前前後後五年馬吉交情,她也從不會擅自動


我的私人物品。眼看著嘉涵繼續機械化地拆卸下一只相框,我更是目瞪口呆。


 



  「這些相框與其留著……」嘉涵沉吟半晌,我也跟著僵持。「不如乾脆


拿去二手拍賣折現來得划算!芸心,不要怪我,這也都是為了妳好!長痛不


如短痛,在短痛中多賺點錢何嘗不是件好事呢?」


 



  「宋嘉涵,妳、妳不要開玩笑了!」我急得大吼,想都沒想就撲上前、


扳住嘉涵手上的第二個相框,使盡吃奶的力氣東拉西扯,「這些東西我統統


都得留著,妳如果敢拿去變賣,我就跟妳絕交!絕交!聽到了沒有!」


 



  「不可以,留著這些東西只會讓妳繼續在邱上帆的魔掌中徘徊,再這樣


下去總有一天妳會完蛋!」嘉涵義憤填膺地說著,接著又從紙箱裡拿出


GUICCI Bamboo皮夾,眼睛亮得像是挖到寶一樣,「妳看看,GUICCI!這種


東西不拿去賣怎麼行!這個大約幾成新?」


 



  「嘉涵!」我嘆氣,「我留著這些禮物並不代表我會回頭去找邱上帆!」


 



  「是真的嗎?」嘉涵把視線往右移,對上我的眼眸,彷彿要看穿我內心


的靈魂深處。縱然與嘉涵熟識這麼久,有時我仍會覺得嘉涵的眼睛很殺,犀


利的目光總會令我驚惶失措無處匿藏。我下意識逃避嘉涵現在的眼神,但她


的聲音卻冷冰冰地攻佔聽覺:「妳為了這些東西都可以跟我喊要絕交,妳覺


得我會相信妳說的話嗎?」


 



  「念舊,有什麼罪?」我的鼻子好酸。


 



  「妳的念舊會把妳毀掉!」嘉涵在任何事情都有不容小覷的強烈倔強,


她不會為了分手後的寂寞寧濫勿缺地找個她不要的男人戀愛,她只會藉著忙


碌的生活填補那份空虛。因此她無法苟同我保留這樣的做法,「芸心,要先


學會愛自己,別人才會愛妳。」


 



  我點點頭,很是疲憊:「這些東西,我還是想留著。」


  「妳留著吧,」嘉涵苦笑:「我可不想為了一個爛人斷送我們的交情。」


 



  「謝謝……」想不到我放寬心脫口說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充滿卑微企


求後的感激,別說嘉涵,連我自己都釐不清頭緒,胸臆間的激盪餘悸猶存,


緊緊捉握相框架的指腹被壓了道溝渠好深刻。我好愛上帆,好愛好愛。不想


讓嘉涵擔心,我於是補上:「對不起。」


 



  「沒關係,我也沒有聽得很清楚。」嘉涵雖然若有所思,卻只是淡淡搖


頭,結束這個話題:「走吧,我們去Sky Lark吃頓大餐!」


 



  「Sky Lark?!喂,妳確定沒把 Starbucks講成Sky Lark!」我沒有聽


錯吧?小氣勤儉持家的宋嘉涵竟然會主動提議要吃Sky Lark?


 



  「我沒講錯,就是那個一客套餐最低二百九起跳的Sky Lark。」嘉涵邊


說邊披上棕色大衣,回頭對我眨眨眼,「我們要為今天的相聚重逢大快朵頤


!」


 



  「搞什麼這麼大排場?」我受寵若驚,只有連連傻笑,七手八腳地從行


李袋中翻出針織衫外套披上,抓著皮夾隨同嘉涵踏出房間:「走!」


 



  「隨手關燈!」走在我前面的嘉涵轉頭對我叮嚀。


 



  「喔!」我於是掉頭幾步、上半身探進房間,在觸著開關的剎那、又不


經意瞥見那個小小的瓦楞紙箱。


 



  為什麼我剛剛說的,會是謝謝?


  我把嘉涵的寬解視為憐憫了嗎?


  曾幾何時我變得這麼可悲?


 



  「啪」。我閉眼,也扳下電燈開關,讓視覺與房間同時轉變漆黑。
※ 第二章.雨夜 ※


 



  印象中,很久沒有這麼自在逍遙了。


 



  高中畢業後我和嘉涵都來到北部唸大學,友誼一直都沒有因為學習環境


錯開而有所分閡,我們三不五時就會約出來吃飯、期中考前一齊讀剛書彼此


激勵,反而讓屬於死黨的情誼更加緊密。這種情形在我和邱上帆剛交往時,


都還沒有什麼變遷,但自從邱上帆完完整整地介入我生活時,我與嘉涵相談


甚歡的場景出現次數開始有急驟下滑的趨勢。


 



  今晚這頓Sky Lark吃得既痛快又豪邁,像整理雜物摸出舊日記一頁頁翻


閱,愉悅歡欣讓我們倆的唇形不是很自然地維持在美麗微彎的上揚弧度、就


是百無禁忌地開懷大笑。


 



  結束這頓灑脫奢侈的晚餐,我和嘉涵拖著圓圓的肚子搭捷運慢慢晃回七


張,這時雨仍舊滴滴答答地落,一顆顆透明的晶瑩墜落與摔碎交替著重複上


映。


 



  回到房間嘉涵打開了窗戶,從燈火通明的房間內往外看去,我第一次發


現原來台北的天空可以這麼黑,這樣的色澤讓屋頂上的世界變得好寬闊,新


鮮的空氣挾帶著沁涼的舒爽被我深深吸入肺部,好愜意。


 



  轉身回來面對房間,我蹲下身從行李袋中拿出成套的粉色系家居服和毛


巾,對嘉涵說:「我想先洗澡。」


 



  「嗯,OK啊……」嘉涵從粉桃紅書脊裝訂的羅曼史世界中暫切現實,倚


在床頭櫃枕頭上的她慵懶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對了,妳可別打我那箱東西的歪腦筋我跟妳講!」我耳提面命,要那


個瓦楞紙相離開視線半小時,總不太放心。


 



  「知道啦!這裡就這麼小一間我能把它藏到哪去?」嘉涵扮了個鬼臉,


又打趣地說幾句風涼話:「哎喲,邱上帆的『遺物』我哪敢隨便亂動!又不


是活得不耐煩……趕快去洗澡啦!妳如果那麼擔心,那把它們統統帶進去陪


妳洗澡啦!」


 



  「不用啦!」我笑,嘉涵行事前衛,說話也大膽,從她嘴巴吐出來的風


涼話總是既精準又犀利。遺物?虧她想得出來。


 



  抱著衣服踏進浴室,我轉開電熱器下的水龍頭開關,不一會兒蒸騰的水


霧立即隨著嘶啦嘶啦的蓮蓬頭水聲,在白色牆壁環繞的溫熱空氣中暈化開來


,洗手檯的鏡子在短短半分鐘內就淪陷在霧氣中。


 



  說也奇怪,每當我陷入低潮深淵時,想好好洗個澡整理心情,一看見鏡


中疲憊不堪的映影,總是盡量迴避,彷彿赤裸裸地被物質文明世界監視。現


在被霧氣鋪滿的鏡子朦朧一片,看不見另一個自己我倍感安全。


 



  這裡已經不再是位於公館的住所,截然迴異的擺設配置陌生得令人退卻


,待會洗完澡扭開了這扇木門會迎接我的面容和擁抱都不再是邱上帆的。要


分手離開真的是一個好簡單好迅速的動作,往後的漫漫長夜則難以消磨。


 



  我的決定是對的嗎?


 



  離開公館不到24小時,我的堅決一再被否定推翻、飽受磁力強大的回憶


質疑,毅力敵不過它,乍看之下我踏著步伐往前走,然而說不定現在的我依


舊在原地踏步,甚至是悄悄地被引逗後退並且毫不自知。


 



  剛才從西門搭捷運回公館的途中,當新店線列車停靠在公館站時,我的


腦海是否又飄盪著如紛飛細雪的遐思?沒有留意,也沒有印象……或許,我


的潛意識早已被這樣放縱的思念制約,成了無從抽換的必要環節,麻木到可


以理所當然忽略它的程度。


 



  如果可以重來,我還有沒有回去與邱上帆周旋的籌碼?


  為什麼我現在滿腦子都在想那些?


 



  暫時撇開這些拉拉雜雜的念頭,我迅速沖好澡、換上寬鬆的棉質圓領衣


,踩著拖鞋走回嘉涵的房間,「欸欸,我洗好了喔!」


 



  「嗯,我晚點再洗。」嘉涵依舊盤著雙腿靠在床頭看言情小說,聽我說


完也只是抬頭應個聲。


 



  「想不到妳看言情小說也這麼專心啊?」我爬上嘉涵窄窄的單人床,好


吧,我承認自己睡慣公館的雙人床。從嘉涵的正前方看了看封底的文案,唔


,這作者沒聽過,我很久沒看言情小說了。「妳不覺得言情小說的劇情很假


嗎?」


 



  「嗯,是很假啊。怎麼了?」嘉涵撥撥掉到前額的瀏海,抬起視線瞧我


,彷彿重見現實天日那般明朗亮眼。


 



  「看久了不覺得很沒意思嗎?」我聳聳肩,困惑。


 



  嘉涵放下書,微側螓首想了想:「嗯……當妳很認真地作些簡單的消遣


,不管作什麼都會讓時間過得比較快、也比較開心吧!反正不花什麼腦筋嘛


!」


 



  「是嗎?」認真作些簡單的消遣?好迂迴的感覺。


 



  「對啊,妳想想看,看那些偵探小說啦,還是懸疑小說,腦袋跟著劇情


轉,猜不到兇手又浪費一堆腦力,很累、也沒有實質上的意義,倒不如看羅


曼史,只要接收訊息些既定模式的內容,這樣不是很輕鬆嗎?」


 



  「呣,這也是~」我點頭,對於嘉涵的論調感到贊同。


 



  「欸?」嘉涵伸出左手瞥了瞥腕錶,瞪大雙眼,對於驚人的打發時間效


應感到訝異:「已經十點啦?!我看還是先去洗澡好了,希望明天有好天氣


,不然衣服又不乾就麻煩了。」


 



  「是啊,真討厭,雨下成這樣……」我不經意望著窗外嘀咕。


  「洗澡囉!」


 



  嘉涵爽朗地拋下這句話,轉個身子走出房間順手甩上門。「碰!」一聲


震耳欲聾,磅礡的氣勢簡直可媲美好萊鄔動作電影特效。是的,宋嘉涵就是


這種外表看似溫柔、私底下在姐妹淘面前會形象盡失的暴力仙女。


 



  「宋嘉涵,妳門摔那麼大力想嚇死人啊!」要不是我常光顧嘉涵的房間


,習慣她放浪不羈的關門方式,心臟早就停了!


 



  視線轉回窗外,髒髒的紗窗讓視野朦朧,這麼黑的夜空看不見雨滑落的


邊廓,我只聽到這陣大雨打得又猛烈又深刻,啪啦啪啦聽得我好心痛。


 


 


 



  其實,我也想,活得輕鬆一點。


  如果作比說還簡單。
從哪時開始的?


 



  面向窗戶,書桌上堆滿嘉涵凌亂的原文書、紙張、小說、女性雜誌、筆


記……我拉開嘉涵桌前的旋轉椅坐下來,追溯我和邱上帆乾淨明澈的最初。


 



  上帆並不是我的第一任男友,卻是目前為止與我維繫情人關係最長久的


一位。我承認上帆的外貌條件不差,至少他人模人樣五官端正稱得上俊俏,


此外他也懂得利用先天略勝常人一籌的優勢,並勤於包裝自己。不像那些鎮


日穿著汗衫球衣在陽光下曬得黑黝黝、自以為揮灑汗水帥氣有型實際上臉頰


像砂紙粗糙的髒鬼,或許是學院風氣,出身管院的邱上帆總將自己打理得乾


乾淨淨、整齊俐落。


 



  綜合上述的外觀條件,這樣的邱上帆縱然還沒有招引親衛隊後援會的實


力,但他給女人的第一印象是舒服得耐看,這種好感覺賞心悅目,漸漸地,


他的隱性內斂魅力便會逐漸浮出檯面。


 



  所謂的魅力,在於他對女性拿捏恰到好處的分寸。


  對於女人,邱上帆很有一套。


 



  他很少三不五時就魯莽地奉上芬芳鮮花、昂貴首飾或甜言蜜語。但在重


要場合邱上帆對於女人虛榮心的滿足,掏起腰包毫不吝嗇。所謂的重要場合


,就是舉凡情人節、聖誕節、生日、戀愛紀念日……等,各類女人極端重視


、會賦予特別愛情意義的節慶。平日他可以對女人表現得蠻不在乎,簡單來


說他的態度難以捉摸,像杜蘭朵冷漠卻令人瘋狂,但在這時候,邱上帆總能


輕鬆地四兩撥千金,讓女人無從抗拒也沒辦法逃離。


 



  有時候邱上帆喜歡拿女人的制約反應作實驗,好比連續一個星期不聞不


問,比較沒有耐性的女人會不斷按下重播來個奪命連環call,他就笑盈盈地


把手機拋進衣櫃,放它在裡頭響個不停,然後抓了皮夾和筆記型電腦就到


Starbucks 六根清淨一個下午。等到他心情好或覺得玩笑適可而止,再對女


人來個出其不意的驚喜,驚喜的內容浪漫或不浪漫隨機不定數選擇。


 



  至於我,上帆說我和他很像。我身為女人感覺不到自己吸引男人的魅力


所在,但上帆說過我對男人也相當有手段,這不是上帆的甜言蜜語,而是在


我們剛認識、當〈慾望城市〉裡所謂Soul-mate的時候他對我的評價。


 



  剛結識上帆時,我曾被邱上帆的俊俏和氣質吸引,那樣的形剛好位於大


眾喜愛的 Average Level,我的審美觀屬於標準型,小小的火花被激盪亦是


正常反應。事實上這樣的火花只是人對於美好事物的第一好印象欣賞,所以


我依舊維持對男人一貫的態度:友善而被動。


 



  微微一笑表現出自己最動人的姿態,但適可而止,讓男人對自己的期待


心理維持在樂透彩券開獎前的「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狀態,引逗他們


上前追求,然後用妳的甜美友善和冷漠被動讓他們迷戀上自己。


 



  這就是女人的魅力。


  和上帆通了幾次週末深夜寂寞減價電話後,他曾如是分析。


 



  「妳很有天份喔!」上帆在電話那頭陶侃我。


  「什麼天份啊?」在交誼廳混雜皮革髒臭味的沙發上,我笑嘻嘻地。


  「玩弄男人的天份。」上帆說,「妳交過幾任男朋友?」


 



  「奇怪了,我幹嘛告訴你?」我挑挑眼,嘴角浮出笑意。美麗魔幻的五


彩泡泡又冒了出來,在我面前飄來飄去,哇啦啦一下子全飛進我空空的虛榮


心。這個男人對我有興趣耶,世界真美好!


 



  「妳覺得呢?」


 



  「我不知道啊!」假設邱上帆站在面前,我睜大眼睛無辜地聳聳肩,才


假惺惺地演完心機女裝笨的戲碼,就抓著手機咯咯笑。


 



  「我們來打賭怎樣?」


 



  「賭啥?」我慵懶地抓抓頭髮,打了個呵欠。看看左手腕,沒戴錶。剛


剛接電話是1:40,現在應該兩點有了吧?睏意排山倒海湧來,我的聲音放柔


了不少:「要賭什麼?快說吧,我想睡了。」


 



  「賭看誰撐得久。」


  「撐得久?」


 



  「賭賭看誰會先喜歡上對方、而且作出追求的動作。」邱上帆說,「可


以製造機會見面、可以用電話對談引誘對方,但是如果作出邀約的動作,或


是表白心意贈送禮物,就輸了。」


 



  「你的目的是什麼?」這個遊戲很好玩,但是我卻覺得有點不符邏輯。


  「妳說呢?」


 



  「我懶得去想。」其實我想到了,只是我並不想做任何確定。我從國中


穿上海軍藍水手領制服到現在讀大學,從來沒有主動追求過任何一個男人,


連主動打電話這檔浪費錢又沒建設性純聊天的事都很少作,更遑論送禮物這


類看似在倒貼又破財的勾當了。聰明的邱上帆怎麼會想拿這種事情跟我賭?


「賭注是什麼?」


 



  「一段穩定不受拘束的感情,怎麼樣?」


  或許,我是從那刻開始喜歡邱上帆的,因為他特別。
 我討厭受拘束,討厭像老媽子似的男人東管西管、更受不了他們動不動


就以戀愛之名行剝奪人身自由之實。我承認有時候跟男人相處,和跟一群姐


妹淘出去拍貼八卦喝下午茶有截然不同的體驗,從各種方式剖析這個世界的


另一半有相當程度的好玩,而且這些在男性普通友人之中找不到。


 



  理由很簡單,因為普通朋友和男朋友對妳的居心不盡相同。


 



  縱然世界上有許多人在形形色色的愛情中水深火熱,我無法保證每個人


都能在痛苦中愛得自得其樂,不過至少多數人吃這頓牢飯都吃得心甘情願,


以他們認定的幸福光芒彰顯在身上那道隱形枷鎖代表的榮耀。


 



  但我痛恨束縛的牢籠。


 



  畢竟我一個人不事先告知或隨時報備到處亂跑是一種自由,沒有理由因


為需要顧慮到另一個男人的會哭會笑會憤怒還是會憂鬱,就處處報告行蹤。


因此我總是語中帶甜地,叮嚀前幾任男友:「你乖,我們就不會分開。」


 



  這點只有邱上帆確實作到,理由卻不是他聽話,而是我所定義的這種不


綁住另一半的「乖巧」,正是他使壞的伎倆手段。我們之前長長久久地存在


著一項:對彼此冷漠,才會讓對方為自己瘋狂。


 



  噢,對了,後來我們並沒有進行那場賭局,因為不管鹿死誰手,賭注的


結果都會是我和邱上帆在一起。由於那天晚上我嚴正抗議這賭注輸贏差異性


不大,這樣攪和下去大概會讓雙方冷漠到連形式上的 Soul-mate都做不成,


於是我和邱上帆最後的決議是直接開始發展挑戰戀愛關係,除非有一方先為


對方打破自己友善被動的魅力原則,才能判定這場賭局的輸贏。


 



  「嗯,我考慮一下……」我仰著頭,看著交誼廳天花板蒼白微弱的日光


燈。思索著我對邱上帆真正的心意,嗯,我喜歡這個人,原因嘛……大概是


因為挑戰新鮮吧?「賭注是什麼?」


 



  「這場賭局的輸贏,就是賭注。」邱上帆的溫文,蘊含著斬釘截鐵。


  「我不懂。」


  「愛情的真心。」


  「你為什麼要跟我玩這種遊戲?」聽到這,我睡意頓消。


 



  愛情的真心?怎麼聽起來像會要了人的命?


 



  關於真愛這類的東西,談過這麼多場戀愛的我從沒碰觸探索它的想法。


我相信世界上有所謂的真愛,但我自認還年輕有著本錢,並不需要它,因此


沒有花心思尋找,它像埋在地底的岩礦,即有可能就被妳踩在腳下,也有可


能在遙不可及的彼端。重點是,那只是塊岩礦,所謂真愛的核心到底會閃爍


鑽石般的光芒?抑或是一燃燒就會迸出璀璨火光曇花一現的鎂?


 



  真愛是什麼?


  是堅若磐石的天長地久?還是剎那即為永恆的曾經擁有?


 



  定義這個聽起來莊重的辭彙,就能夠找到真愛嗎?我只覺得既多餘又無


聊,所以我選擇明哲保身的愛情遊戲。嗯,我喜歡這個人,但喜歡並不一定


是愛,愛也不見得能海枯石爛。


 



  這個賭注很大,具有威脅性,但若能得到一個魅力百分百俊俏男人死心


塌地的真心,那樣的滿足感可比釣個凱子騙到一枚鑽戒來得大。


 



  「因為我想試試看。」我依稀記得電話那頭傳來邱上帆緩緩吐氣的聲音


,似乎在消除潛伏於他胸腔內的焦躁澎湃。


 



  「那就來實驗看看!」我笑了,「你真的很敢。」


 



  入了夜,我在嘉涵房間的巧拼地板上打地鋪,窄窄小小的房間滿溢翻騰


而來的回憶。就像埃及人相信死屍的靈魂白天會到處探索世界,夜裡飛回驅


體內休息,因而造木乃伊。不可避免,寂靜黑夜總能輕易召喚人心底的孤寥


,隨著恐懼的本能攀升、然後崩潰。


 



  分離後的今晚,我陷入長考。


 



  一開始導因於我們對感情態度的相像,才讓兩個獨立的個體長久地索求


對等獨立的個體。這一年多來,我們若即若離得契合,我不認為我了解邱上


帆,也不認為我們有互相了解的必要,倒是好奇這樣的默契能夠維繫多久。


 



  大二上我接受邱上帆找我同居的要求,這關係也沒有因為朝夕相處而生


變,(邱上帆也不是會夜夜歸營的好孩子),我繼續過著自在的生活,然而


我心中一直有種恐懼根深蒂固並日復一日地滋長。


 



  表面上我們依舊是成熟理智的一對。邱上帆繼續和其他女孩交往、我也


持續和其他男人約會,但私底下,邱上帆,和我,正在考驗彼此的容忍耐性


。四月初長達一週的春假,我整個星期外宿,也不主動傳簡訊打電話給上帆


,但他卻沒有任何動靜。


 



  等春假結束我回到家中,邱上帆則笑著輕啄我頸項,用難得一見的佔有


慾口吻低語:「這幾天到哪去了?我每天都在想妳。」


 



  「呵,是嗎?」我直勾勾地盯著他回以一笑,想窺視他深邃的眼眸但我


看不清楚任何事物,只能被動地任他親吻,挑釁地回嘴:「看不出來你有這


麼想我。」


 



  「妳這麼迷人,我還擔心要是妳不回到我身邊怎麼辦呢。」


 



  不著邊際的調情在我和上帆之間屢見不鮮,我不以為意。這種小別勝新


婚的重逢甜蜜,其實只是我們刺探彼此後宣告本回合遊戲結束的暗語,儘管


享受著邱上帆落在身上雨點般的親吻,我卻漫不經心地抿抿嘴唇。


 



  像個陷入戀愛的女孩,遵守愛一個人為對方的飄忽感到焦慮不安,為對


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魂牽夢縈,當發現對方逐漸對自己失去興趣,導向精


神上的打擊。


 



  這或許就是愛情。


 



  賭局結束,上帆並沒有當面宣判我的失敗,或許他早已忘記我們曾有這


個約定。


 



  這場賭局是陷阱媚惑?還是我太脆弱?邱上帆的實驗成功了,簡單的遊


戲規則卻節外萌生五味雜陳的旁枝末節,最慘的是我賠上自己的心,我深愛


著邱上帆。


 



  這些這些,上帆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我從來沒有對他說出口,我深愛著他。


 



  等旋轉的電風扇將流動空氣一股勁往我頰邊猛撲,才知道眼角有淚水的


存在。我愛他、我愛他、我真的好愛他,我找到了自己的真心,然後失去愛


情。最殘酷懲罰是精神上綿長無盡的懊悔。我後悔加入這場賭局、也後悔深


深愛上他。


 



  吸了吸鼻子,急促的聲響在小小安靜的房間內格外清脆尖銳。


  「芸心?」嘉涵似乎還沒睡。


  「嗯……」我抹掉眼淚,幸好現在沒有哽咽,「我沒事。」


 



  「嗯,早點休息。晚安。」


  「晚安。」我翻了個身子,把嘉涵的涼被重新蓋好。


 



  我對邱上帆撒了好多謊。


 



  其實,我好想把公館住所雙人床上的那條涼被帶過來,那條有著上帆氣


息、曾夜夜為我裹藏溫柔的薄被子,於是我再度自己任性的倔強悔恨。


 



  畢竟,沒有輸家會坦蕩蕩地對贏家宣示自己的失敗。
 夏天,難得城市沒有燃燒。


 



  香芙蕾的透明窗檯囚禁了中華路的車水馬龍,藍得詭譎的天空一片雲也


沒有。我咬著不鏽鋼叉子,巧克力慕斯的甜味凝聚在舌尖,以緩慢的速度暈


漾開來。


 



  早晨十一點,西門町還在夢鄉中載浮載沉,我的寂寞卻已經徹夜未眠了


三天,它如影隨形地跟著我,枕戈待旦,隨時準備趁虛而入。


 



  「悲傷並不等於寂寞,但生活中只有寂寞卻是種悲哀。」


  我如是告誡自己。


 


 


  昨天早上正式搬進新住所,接踵而至的,是生活大採購之必要,幸虧有


嘉涵的協助,才讓我免於手忙腳亂的窘困。當四坪大、尚未佈置的房間堆積


滿各式各樣的日用品時,我著實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一個人。


 



  在午夜夢迴,我努力說服自己放鬆緊繃的精神入睡,那真的好難。往日


即使沒有擁抱,也能感受到邱上帆的氣息,在我驀然回首視線可及之處,為


什麼我對自己的習慣有那麼大的依賴?


 



  想起他的時候,老掉牙式的陽光燦爛午后,耀眼的萬丈光芒總毫不留情


地戳刺我所有感官,等我掙扎許久才發現眼前近近地站了一個男人,看得見


人影的晃動,但當我急欲掌握他的一切動作,就越力不從心。


 



  「小姐,妳的盤子……」陌生男音打斷我的思緒,窗外依舊有耀眼的白


金光芒,正午將至的西門町像被晒乾的死屍,仍不見任何生氣。


 



  「盤子?」我轉頭,是個西裝筆挺的俊俏男士。


 



  「妳的盤子放在桌邊,很容易掉下去。」他笑容可掬,左手指尖輕輕放


置在蛋糕店白淨餐盤的邊緣,紳士地問道:「我可以幫妳把盤子往裡面推一


點嗎?」


 



  「謝謝。」我給他一個甜美的微笑。緩慢地做件簡單的事,就像普拿疼


,能暫時紓解鬱悶憂痛。即使不是發自內心。


 


 


  「妳是學生嗎?」


 



  我正眼注視他,這才注意到這男士的鼻樑戴著一副學術氣味濃厚的無框


眼鏡,巧妙地掩飾他的年紀,眉宇間流瀉出屬於菁英的俊逸。


 



  「是啊!」我爽快承認。


  顯然,他的問題並不出自於好奇,只是想證明自己的判斷力精準無誤。


  「所以現在沒有課?」


  「你好奇的究竟是什麼?」我瞇起眼半秒,再恢復原狀。


 



  「我好奇的,是妳。」男人炯炯有神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瞧,有好一


瞬間,我下意識地閃躲他的眼神,再若無其事地回應他。原來,風姿綽約的


假面,有時是種令人措手不及的累贅。


 



  「Wow,我好久沒被搭訕了!」我低下頭,撥撥髮絲咯咯笑。


  看樣子,我掩飾得不錯。


 



  這個男人無時無刻不散發類似邱上帆的那種自信,雖然手上沒有婚戒,


但並不代表他單身活會。如果他不是有婚約、就是不缺女人,或者兩者兼具



 



  「妳的心情不錯。」他啜了口立頓黃牌紅茶。


 



  「因為我碰到了有趣的人。」我端著盤子起身,走到玻璃櫥架前,請店


員給我一塊抹茶紅豆蛋糕,再走回座位。


 



  「那今天我們有一樣程度的幸運囉!」男人說。


 



  「隨你怎麼說。」我似笑非笑,淡淡帶過,「每個人衡量幸運的標準都


不盡相同。」


 



  幸運?遇見你只能算否極泰來而已,少自以為是了。我在內心暗自竊笑


,原來外貌斯文幹練的社會菁英,偶爾還是有耍白爛的失足。


 



  「不管,總之,今天早上,能夠在台北認識妳,對我而言是再幸運不過


的事情。」他遞出一張灰藍色名片,上面充斥著冷僻的交錯線條,我不懂設


計,只知道在簡單的圖樣上淺淺地浮現出眼淚的鹹澀。「我叫蘇靖堯。」


 



  「康芸心。」我說,左腕上的錶面指向十二點。


  「妳的名字很好聽,很高興認識妳。」


  「我該說什麼好呢?」


  「妳只需要微笑。」


 



  我照作。眼角的餘光很輕易接收到遠遠高高的天頂放射出的太陽熱力,


右半邊的手臂在店裡颯然空調中尋獲屬於自然的溫暖。


 



  這位廣告AE其實也有,陽光無法蒸乾的寂寞。
         【第三章.速食寂寞】


 


  夏天,難得城市沒有燃燒。


 


  香芙蕾的透明窗檯囚禁了中華路的車水馬龍,藍得詭譎的天空一片


雲也沒有。我咬著不鏽鋼叉子,巧克力慕斯的甜味凝聚在舌尖,以緩慢


的速度暈漾開來。


 


  早晨十一點,西門町還在夢鄉中載浮載沉,我的寂寞卻已經徹夜未


眠了三天,它如影隨形地跟著我,枕戈待旦,隨時準備趁虛而入。


 


  「悲傷並不等於寂寞,但生活中只有寂寞卻是種悲哀。」


  我如是告誡自己。


 


  昨天早上正式搬進新住所,接踵而至的,是生活大採購之必要,幸


虧有嘉涵的協助,才讓我免於手忙腳亂的窘困。當四坪大、尚未佈置的


房間堆積滿各式各樣的日用品時,我著實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一個人



 


  在午夜夢迴,我努力說服自己放鬆緊繃的精神入睡,那真的好難。


往日即使沒有擁抱,也能感受到邱上帆的氣息,在我驀然回首視線可及


之處,為什麼我對自己的習慣有那麼大的依賴?


 


  想起他的時候,老掉牙式的陽光燦爛午后,耀眼的萬丈光芒總毫不


留情地戳刺我所有感官,等我掙扎許久才發現眼前近近地站了一個男人


,看得見人影的晃動,但當我急欲掌握他的一切動作,就越力不從心。


 


  「小姐,妳的盤子……」陌生男音打斷我的思緒,窗外依舊有耀眼


的白金光芒,正午將至的西門町像被晒乾的死屍,仍不見任何生氣。


 



  「盤子?」我轉頭,是個西裝筆挺的俊俏男士。


 


  「妳的盤子放在桌邊,很容易掉下去。」他笑容可掬,左手指尖輕


輕放置在蛋糕店白淨餐盤的邊緣,紳士地問道:「我可以幫妳把盤子往


裡面推一點嗎?」


 


  「謝謝。」我給他一個甜美的微笑。緩慢地做件簡單的事,就像普


拿疼,能暫時紓解鬱悶憂痛。即使不是發自內心。


 


  「妳是學生嗎?」


 


  我正眼注視他,這才注意到這男士的鼻樑戴著一副學術氣味濃厚的


無框眼鏡,巧妙地掩飾他的年紀,眉宇間流瀉出屬於菁英的俊逸。


 


  「是啊!」我爽快承認。


 


  顯然,他的問題並不出自於好奇,只是想證明自己的判斷力精準無


誤。


 


  「所以現在沒有課?」


  「你好奇的究竟是什麼?」我瞇起眼半秒,再恢復原狀。


 


  「我好奇的,是妳。」男人炯炯有神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瞧,有


好一瞬間,我下意識地閃躲他的眼神,再若無其事地回應他。原來,風


姿綽約的假面,有時是種令人措手不及的累贅。


 


  「Wow,我好久沒被搭訕了!」我低下頭,撥撥髮絲咯咯笑。


  看樣子,我掩飾得不錯。


 


  這個男人無時無刻不散發類似邱上帆的那種自信,雖然手上沒有婚


戒,但並不代表他單身活會。如果他不是有婚約、就是不缺女人,或者


兩者兼具。


 


  「妳的心情不錯。」他啜了口立頓黃牌紅茶。


 


  「因為我碰到了有趣的人。」我端著盤子起身,走到玻璃櫥架前,


請店員給我一塊抹茶紅豆蛋糕,再走回座位。


 


  「那今天我們有一樣程度的幸運囉!」男人說。


 


  「隨你怎麼說。」我似笑非笑,淡淡帶過,「每個人衡量幸運的標


準都不盡相同。」


 


  幸運?遇見你只能算否極泰來而已,少自以為是了。我在內心暗自


竊笑,原來外貌斯文幹練的社會菁英,偶爾還是有耍白爛的失足。


 


  「不管,總之,今天早上,能夠在台北認識妳,對我而言是再幸運


不過的事情。」他遞出一張灰藍色名片,上面充斥著冷僻的交錯線條,


我不懂設計,只知道在簡單的圖樣上淺淺地浮現出眼淚的鹹澀。「我叫


蘇靖堯。」


 


  「康芸心。」我說,左腕上的錶面指向十二點。


  「妳的名字很好聽,很高興認識妳。」


  「我該說什麼好呢?」


  「妳只需要微笑。」


 


  我照作。眼角的餘光很輕易接收到遠遠高高的天頂放射出的太陽熱


力,右半邊的手臂在店裡颯然空調中尋獲屬於自然的溫暖。


 


  這位廣告AE其實也有,陽光無法蒸乾的寂寞。
 關於廣告界的生態,蘇靖堯沒有多談,我也不具興趣了解。只知道


他的正職雖在台中,但在台北有間房子。


標籤:
瀏覽次數:115    人氣指數:5875    累積鼓勵:288
 切換閱讀模式 給他日記貼紙   給他愛的鼓勵 檢舉
給本文愛的鼓勵:  最新愛的鼓勵
運氣不好的一天== 《前一篇 回他的日記本 後一篇》 101個求婚的理
 
給我們一個讚!